针灸能治哪些病

    当我正在写这本书的时候，遇到一位来美国访问的中国一家出版集团的董事长，他本人并非医生，但曾自学针灸，常为家人和朋友扎针，看到针灸在美国的兴旺发展颇感兴趣。他特别嘱咐我，你在书中一定要有一章介绍针灸到底能治哪些病，因为这是很多读者都关心的问题。这下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因为针灸到底能治什么病，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或者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说法，也没有人听得明白。正如一位中国的院士告诉我的那样，曾经有一位中国的副总理问他，中医到底能治哪些病?为什么西医可以讲得很清楚，哪些病能治，哪些病不能治，而中医却讲不清楚。显然，这并不是我一个人遇到的难题，很可能是一个国际难题。无论怎样难，我决定要完成这位出版界老总的嘱托，对读者负责，在这里实话实说，讲出针灸能治哪些病的各种不同的观点，最后谈点我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首先需要声明，这里所说的“针灸能治哪些病”，并不是指彻底治愈，永不复发，而是指针灸治疗对改善疾病的病理指标、体征、症状、人体的功能障碍、病人的痛苦和不适的感觉等其中一项或多项有所帮助，当然也包括完全治愈。
    其次需要说明，针灸能治哪些病是一个现代的问题，因为这里的“病”是指现代西医学定义的疾病，而不是传统中医以症状或证候命名的“疾病”。比如中医所说的“头风”和“肾阴虚”，所对应的现代医学可能病名有很多，而且无一一对应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古代医书有关针灸疗效的记载并不能回答这个现代的问题。
    那么现代人是如何回答针灸能治哪些病这个问题的呢?这似乎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答案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而且非常不同。如果向有经验的临床针灸师咨询，会发现针灸能治疗的疾病远远超过一些研究者得出的结论。
    先听一听来自针灸师的正面说法：
    在纽约举办的一次学术会议上，主讲人是一位受过西医教育，在美国行医20多年的针灸师。有位西医师问什么样的病人适合针灸治疗时，这位针灸师的回答是“三个没有”。即没有明确西医诊断，没有可治疗的方法，没有治疗效果的病人。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夸张，还可能有点“生意经”，因为这三种病人正好是普通西医不想治疗的病人，推给针灸师正好。但是即便排除这样的因素，此说法确有一定的道理，反映了很多针灸师的经验，不少针灸治疗效果很好的病例恰恰就属于“三个没有”的病人。几乎每个有经验的针灸师都会讲出一些治疗成功的典型病例，这些病人有时看过许多医生，最后也搞不清楚得了什么病；有的病人虽然有了明确诊断，但目前尚没有可以治疗的方法；还有的病人，诊断清楚，治疗方法也对，但疗效不满意，或疗法的副作用不能令人接受。这些“三个没有”的病人去找针灸医生看病的几率很高，成功病例的确很多。
    西方著名经典针灸学派代表人物沃斯里(Jack Reginald Worsley)医生在1973年出版的《你需要针灸吗?》18引一书中向读者解释：针灸不仅仅是对某些疾病有帮助，而是可以成功地用于所有的病症。针灸疗法安全，常常疗效快而显著。针灸的原则是治疗人的整体，调整各器官不平衡的根源，治疗疾病。因为针灸能治疗的病太多了，不便一一列举，他只好列出不建议使用针灸治疗的病，言外之意，其他大多数病症都可以考虑使用针灸治疗。他不建议用针灸治疗的病有：只有手术和药物可以挽救生命的意外伤害、急诊病症和晚期疾病，一些没法治疗的晚期绝症。即使是这样的病例，针灸也可以用于治疗疼痛和减轻痛苦。在临床中，当遇到是否需要针灸治疗的难题时，他的方法是，问问自己，如果病人是我的妻子、儿子、女儿等，我会推荐什么治疗方法。此书在美国十分流行，30多年来一版再版，深为患者和针灸师所推崇。
    再看一看出自临床研究者的负面评论：
    英国替代医学研究教授厄斯特(Edzard Ernst)医生同记者赛戈(Simon Singh)于2008年出版了一本叫《疗法还是诡计》［4］的书，对各种替代医学进行了广泛的批评。作者研究了很多有关针灸的临床研究报道，得出结论：过去30多年来有大量关于针灸治疗各种疾病疗效的临床研究报道，一些报道表明针灸有效。不幸的是，绝大部分研究没有安慰剂对照组而且质量不高，所以大部分有效报道结果不可靠。分析最近发表的质量较高的临床研究报告和可靠的系统评估报告表明，除了安慰剂疗效外，针灸治疗很多疾病无效。所以，当你见到针灸诊所的广告，可以肯定针灸除了可能治疗一些疼痛和恶心症状以外，没有其他疗效。确有一些高质量的临床对照研究支持针灸可以治疗某些疼痛和恶心病症，但也有一些高质量的研究得出相反的结果。总之，针灸疗效的证据并不一致和令人信服，只是在有效和无效的边缘之间。
    此书还对顺势疗法、整脊医学、草药医学等很多替代医学做了介绍和评论，其结论雷同，基本上是全面否定的观点。书中某些观点明显偏激，批评的内容显然超出作者的知识领域，有哗众取宠之嫌，还有很多明显的错误。比如讲到美国针灸热的兴起时，书中说赖斯顿当年是基辛格秘密访华的陪同记者。而事实如同本书前面所述，基辛格当时是千方百计地躲避记者。还需要说明的是，此书出版后即成为《华尔街日报》的畅销书，我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是我的一位患者送给我的。这位患者向我咨询了针灸疗法的作用，开始他选择针灸疗法仅仅是为了治疗自己的一两个症状，后来发现针灸对他的身体有许多益处，不但体能增加，甚至对高尔夫球技都有提高，随即决定坚持长期针灸保健治疗，他每周准时来我诊所接受针灸治疗，风雨无阻，直到我完成本书书稿，已经连续来诊3年多，从未间断过。
然后读一下官方权威医学机构关于针灸的说法：
世界卫生组织l 979年推荐针灸治疗的43种病症
    1．急性鼻窦炎
    2．急性鼻炎
    3．感冒
    4．急性扁桃体炎
    5．急性气管炎
    6．支气管气喘
    7．急性结膜炎
    8．中心性视网膜炎
    9．近视(儿童)
    10．单纯性白内障
    11．牙痛
    12．拔牙后疼痛
    13．牙龈炎
    14．急、慢性咽炎
    15．食管、贲门痉挛
    16．呃逆
    17．胃下垂
    18．急、慢性胃炎
    19．胃酸增多症
    20．慢性十二指肠溃疡(疼缓解)
    21．单纯性急性十二指肠溃疡
    22．急、慢性结肠炎
    23．急性菌痢
    24．便秘
    25．腹泻
    26．肠麻痹
    27．头痛
    28．偏头痛
    29．三叉神经痛
    30．面神经麻痹(早期如3～6个月内)
    31．中风后的轻度瘫痪
    32．周围性神经疾患
    33．小儿脊髓灰质炎后遗症(早期如在6个月内)
    34．美尼尔氏综合征
    35．神经性膀胱功能失调
    36．遗尿
    37．肋问神经痛
    38．颈臂综合征
    39．肩凝症
    40．网球肘
    41．坐骨神经痛
    42．腰痛
    43．关节炎
    需要解释的是，世界卫生组织于l979年向全世界推荐针灸可以治疗的43个病种，实际上主要是根据中国针灸专家的建议，以临床经验为根据。当时尚没有引入“循证医学”的评估概念。由于不是经过临床科学试验得出的结论，所以美国等西方医学科学界并没有正式承认或采纳这个推荐治疗疾病的清单。最明显的标志是，美国一些医疗保险公司号称只支付主流医学认可的有效医学疗法，而这些公司从来没有把世界卫生组织的推荐作为保险报销的根据。西方医学界的一些批评者还认为，世界卫生组织被中国“绑架了”，在对针灸疗法的评估方面没有体现西方主流医学的意见。
    不论世界卫生组织对针灸的推荐是否代表了全世界医学科学界的主流看法，事实是，世界卫生组织对针灸的支持是从未改变的。1996年11月，在世界卫生组织意大利米兰会议上，与会专家们进一步扩大了原来推荐的针灸适应证，提出三类64种针灸适应病症。
世界卫生组织l 996年米兰会议提出的三类64种针灸适应病症
    1．采用类似针灸法或传统疗法随机对照试验过的针灸适应证有：
    戒酒、变应性鼻炎(花粉症)、竞技综合征、面瘫、胆绞痛、支气管哮喘、神经官能症、颈椎病、运动系统慢性疼痛(颈、肩、脊柱、膝等)、抑郁、戒毒、痛经、头痛、偏瘫或其他脑病后遗症、带状疱疹、高血压、原发性低血压、阳痿、引产、失眠、白细胞减少、腰痛、偏头痛、妊娠反应、恶心呕吐、肩周炎(冻结肩)、手术后疼痛、经前期紧张症、神经根疼痛综合征、肾绞痛、类风湿关节炎、扭伤和劳损、下颌关节功能紊乱、紧张性头痛、戒烟、三叉神经痛、泌尿道结石。
    2．有足够数量的病人为样本，但无随机性对照试验的针灸适应证有：
    急性扁桃体炎和急性咽喉炎、背痛、胆道蛔虫症、慢性咽炎、胎位不正、小儿遗尿、网球肘、胆结石、肠道激惹综合征、美尼尔病、肌筋膜炎、儿童近视、单纯性肥胖、扁桃体切除术后疼痛、精神分裂症、坐骨神经痛。
    3．有反复的临床报道，效果较快或有一些试验依据的针灸适应证有：
    便秘、缺乳、腹泻、女性不孕、胃下垂、呃逆、尿失禁、男性不育(精子缺乏、精子活动力缺乏)、无痛分娩、尿潴留、鼻窦炎。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观点仅仅是专业会议结论，并非世界卫生组织的官方推荐。区别在于，这种会议一般都是同行专家参加，可以想象，主要由针灸专家参加的会议当然会充分肯定针灸的临床作用。从科学评估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结论可能不够“独立”和“中立”，甚至可能“偏激”。也就是有中国人所说的“爱屋及乌”和“王婆卖瓜”之嫌。尽管今后的研究可能证明这些结论的正确性，但是要让其他医学同行、保险公司、立法机构和广大民众都接受这样的结论，必须要经过独立的专家评估，而不是针灸界内部自行决定。
    美国国家健康研究院应该是西方医学科学界的典型代表，该院经常组织专家听证会，对有争议的临床医学问题公开讨论，最后得出统一的共识结论。一般来讲，听证会的结论能够比较科学公正地反映医学科学界的主流意见，多数听证会的结论可以被美国及世界的同行广泛接受，并迅速成为行业行医的指南。如前所述，在美国针灸热四分之一世纪后，美国健康研究院终于召开了一次关于针灸疗法的共识听证会，并对针灸疗法得出了有限的肯定结论。
美国健康研究院1 997年针灸听证会的结论
    A．针灸治疗下列疾病有效
    1．手术后的恶心和呕吐
    2．化疗导致的恶心和呕吐
    3．口腔手术后的牙痛
    B．针灸可以作为复合疗法或替代疗法，或综合疗法之一，治疗下列疾病：
    1．戒毒
    2．中风康复
    3．头痛
    4．痛经
    5．网球肘
    6．纤维肌肉痛
    7．肌筋膜痛
    8．关节炎
    9．腰痛
    10．腕管综合征
    11．哮喘
    当年美国健康研究院针灸听证会作出的结论虽然十分有限，只肯定针灸能治疗3种病症，并建议针灸作为辅助疗法治疗1 1种病症，但其意义和影响远远不止如此。昕证会的总结中建议进一步开展针灸的临床科学研究，还特别指出针灸还可能被证明对更多的疾病有效。随着后来美国联邦科研经费的不断投入和临床研究的扩大，针灸的确被证明能治疗更多的病种，由于这些研究的结论是按照循证医学标准得出的，所以研究结果比较容易为医学科学界广泛接受。
    听证会以后，进一步的循证医学临床研究结果表明，尽管开展严格的随机对照针灸临床研究比想象的要艰难，很多科学的临床针灸研究还是可以得出清楚的结论，近年来研究的结果和证据水准大体如下：
近年来循证医学研究针灸疗效情况
    A．疼痛症状
    1．证据很好证明有效：骨关节炎、头痛、急性牙痛、减轻生产时疼痛
    2．证据显示有效但尚有保留：纤维肌肉痛、月经期疼痛、周围神经痛
    3．证据不确定：背痛、颈痛、肩痛
    B．其他病症
    1．证据很好证明有效：恶心、呕吐、中风后康复、胎位不正、减短生产期、更年期潮热
    2．证据显示有效但尚有保留：戒毒、不孕症、抑郁症
    3．证据不确定：哮喘
    4．证据证明无效：减肥、戒烟
    上述来自不同权威机构的专家意见实在令人眼花缭乱，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讲很难搞清楚头绪，难辨是非。笔者从事针灸教育、临床、研究评估多年，认为上述各种对针灸适应证评估都有一定的道理，出现如此之大的差异主要问题在于，大多数评估者(除了沃斯里医生以外)都没有从针灸的作用原理来理解和阐述针灸的适应证，也没有考虑到病人的个体差异，而仅仅是从疾病分类的角度来评估针灸的适应证。加之，人们判断有效的标准不尽相同，出现各种不同的说法就毫不奇怪了。
重新认知针灸
    针灸疗法用针或灸刺激人体的特定穴位，起到治疗或预防疾病的作用。针灸同药物疗法完全不同，不需要肠道吸收，也不是必须通过全身的血液循环而产生疗效。除了手术以外，针灸可能是最具特异性的“靶向疗法”了，针灸针几乎能够直接达到或问接影响到人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和器官。针刺和灸法对人体创伤甚微，除了针刺本身的治疗效果以外，还是一个非常好的安慰剂载体。尽管传统中医针灸理论并非现代科学，但在还没有出现可以取代的理论之前，中医针灸理论尚不能被抛弃。
    这里我再提出几个有关针灸治疗适用症和原理的假说。所谓“假说”，就是还没有被严格的科学实验证明的理论观点，而这种观点是根据临床经验、现有的研究结果、临床报道及历史文献提出的，寄希望今后有研究者能够用严格的科学方法证明或推翻这些“假说”。
    1．针灸适应证假说
    大量的临床实践和研究表明，针灸的最主要医疗作用是能激发或促进人体的自愈功能，所以，“凡是能够通过人体自愈机制得到改善或康复的病症，都有可能受益于针灸治疗”。也就是说，针灸疗法是通过增强人体的自愈机制以改善或治愈各种病症的。这个假说可以解释“针灸可以治疗哪些病症”的问题。
    2．人体无处不是穴的假说
    “人体无处不是穴”可能是一种普遍的生理现象，也就是说，针刺人体皮肤表面的任何部位都有可能产生一定的针刺生物学效应。传统针灸穴位的特异性只是相对的，常用的针灸穴位具有较强的生物效应或可以专门治疗某些区域和器官病症，中医经络和穴位理论对临床治疗具有指导价值。这个假说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临床试验中针刺体表‘非穴位’同样可以产生一定疗效”的问题。
    3．硬针灸和软针灸的假说
    “硬针灸”(Hard acupuncture)是指传统中国针灸，特点是重视经络和手法，取穴较少，强调针感，治疗时病人不一定入静，使用的针也比较粗和长；“软针灸”(Soft acupuncture)是指目前在西方比较流行的针灸方法，部分源自日本针灸，特点是重视取穴的方便，并不十分强调手法和针感，取穴较多，病人在针灸时需要躺卧入静，使用的针也比较细和短。目前在美欧国家使用的大多数是软针灸，而在中国流行的主要是硬针灸，软针灸治疗一些病症的疗效很可能不低于硬针灸。这个假说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西方进行的临床试验结果同传统中医针灸理论和实践有很大差异”的问题。
    关于针灸适应证举例说明：
    例一：狗吞人了一枚硬币，正常情况下会在24小时左右排出。但由于硬币较大，卡在胃的出口达4天之久，不能正常排出，经针刺足三里治疗，增强了胃肠蠕动功能，硬币在几小时后排出了。
    例二：腰椎间盘突出造成腰腿疼痛很常见，对于大部分急性病症，患者经适当休息后，在2～4周内可白行恢复，但复发率很高，部分病人可能转变成慢性或反复发作不能自愈。针灸治疗急性和慢性腰痛患者可以减轻疼痛，加速自愈，且无药物和手术的副作用。
    例三：抑郁症和焦虑症都会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和工作效率，患者或有神经介质失平衡，中轻度的患者可以通过改变生活习惯，避免诱发因素，坚持身体锻炼和适当社交等方式使病情减轻或自愈。但部分患者反复发作不能控制，生活质量下降，甚至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针灸治疗能够减轻病情，平衡神经介质，增加患者的体力和信心，提高生活质量，加速自愈过程。
    例四：由于社会和生活习惯的变迁，低龄生育者减少，而高龄妇女怀孕机遇开始降低，不孕症发病率有明显增加，现有很多妇女使用助孕技术增加怀孕几率。西方的临床实践和研究发现，妇女在接受人工助孕治疗的同时，如再接受针灸治疗，怀孕的成功率比不接受针灸治疗能增加一倍。其原因可能同针灸能使人体放松，平衡激素水平，增加局部血液循环等因素有关。其实针灸的这些作用不过是加强了怀孕需要的正常人体生理功能，从而提高了怀孕的机会。
    例五：现代医药学发展迅速，对于很多慢性疾病都有特异的药物疗法。比如，糖尿病、风湿病和类风湿关节炎、红斑狼疮、牛皮癣、高血压、过敏症、哮喘等疾病的病情一般可以用药物控制。但问题是长期服用药物，很多病人会出现副作用、耐药性，甚至最后药物失去疗效。临床实践和很多研究表明，如果病人同时接受针灸治疗，可能减少药物的使用，减少人体对药物的依赖，增强人体抵御药物副作用的功能，加快药物损害的康复。
    例六：外科手术、拔牙、试管受孕治疗、化疗、放疗等治疗都会对人体造成不同程度的医源性伤害，人体需要一定的时问恢复，甚至某些情况下难以自行康复。西方大量临床研究证明针灸可以加速人体在上述病情下的恢复速度，减轻病人痛苦，还可能提高人体的抗病能力。临床实践表明，针灸治疗医源性疾病是一个非常广泛的应用领域。《纽约时报》记者赖斯顿于1971年在北京阑尾切除术后出现腹部胀痛，接受针灸治疗后症状消失且没有复发就是一个最经典的例子。
    为什么不同的人对针灸能治哪些病的看法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除了在思维方式和认识事物方法论上的差别外，还可能同每个人所站的角度，掌握的资料，以及所具有的视野不同有关。这里完全可以使用“赖斯顿观察”定律来解释，对于同一场赛马，因为观察者所在的角度不同，所看到的冠军可以不同。但赛马的争论容易解决，如赖斯顿所说的那样，观察者必须站在同终点线一致的水平线上，观察的结论才是正确的，结论也是唯一的。但此定律用到评价针灸治病时并不那么简单，什么是评价针灸疗法的“水平线”呢?是从患者的角度、研究者的角度、针灸师的角度，还是西医师的角度?这恐怕是分歧的根本所在。客观地讲，在评价针灸疗法这个问题上，我们还没有一个公认的“水平线”。
    关于针灸疗效的评价，有两个问题争议很大，如不正视和找到解决的方法，很难对针灸临床应用作出科学公正的评估。
    第一个问题是现有临床评价方法学的局限性。当前医学界广泛使用的评价方法，所谓“随机对照双盲多中心临床试验”，主要适用于对单个化学药物的临床疗效评估，几十年来应用实践证明此法确实可靠实用。但如果照搬此方法，用来检验针灸的疗效，就会遇到很多问题。比如，针灸的疗效并非单一的结果，如何设立公平的对照有很多争议，在临床实践中很难执行真正的双盲等问题，一直在困扰临床研究工作者。目前还没有一种可以被广泛接受的针灸疗效的科学评价方法。
    第二个问题是针灸的个体差异。针灸医生都知道，不同的人对针灸的反应差别很大，而不同的反应又直接影响临床疗效。到目前为止，虽然有些假说，但还没有一种理论可以解释这个现象，也没有一种特殊的化验能够鉴别这种差异。另外，具有不同临床经验的针灸师和采用不同的针灸手法可以导致非常不同的治疗效果，这些都是针灸师和患者观察到的现象。可是，在目前大多数针灸临床评估试验中，针灸疗法常常被看成如同做药物试验一样，假设所有的人对针灸的反应相似，而且所有的人都适合一种固定的针灸治疗方案，这种试验的针灸疗法显然同实际临床实践不是一回事。忽略了患者的个体差异和因人而异的治疗方法，是现代临床疗效评估方法用于针灸评价的一个硬伤。
    尽管科学家们对评价针灸疗效的最佳方法争论不休，患者们似乎还是依赖最原始的办法来甄别针灸的疗效，包括医生本人，当自己成为患者时，也毫不例外，最常用的方式是“口传相告”。一位腰痛的患者如果知道他的一个亲戚、朋友或同事患过同样的病征，久治不愈，最后经过针灸治疗而康复，还听说针灸风险很小，没有副作用，并不怎么疼痛，这个患者很可能要去找同一个针灸师试一试。这就是患者们评估的“金标准”，他们并不关心，也搞不懂统计学家所说的“概率”或P<0．05是什么意思。尽管科学家们可能对此方法不屑一顾，但这种简单实用的方法行之有效，不分种族和国界，历经千年而不衰。
    我有一位在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工作的朋友，一次从华盛顿打来电话，请我介绍一位在曼哈顿开诊的针灸师，为他刚刚怀孕的女儿治疗恶心呕吐。我问他怎么想起来要用针灸疗法，这位专门负责临床疗效评估的医学博士官员并没有引用任何临床试验报告或统计数字，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她母亲当年怀孕就是这样，针灸治疗后有所帮助。”言外之意，这已经是足够的证据了。我除了为他女儿介绍了一位有名的针灸师外，还告诉他在很多药店里都可以买到一种叫“橡皮腕带”的穴位指压工具，将橡皮带套在前臂腕横纹上约2寸的位置，然后压迫上臂内侧正中间相当“内关穴”的位置，有控制恶心和呕吐的作用，这是西方人根据针灸原理发明的工具指压疗法。我还向他介绍了中药疗法，可以用新鲜的生姜煮水喝，也有降逆止呕的作用，还顺便提及，已经有一些临床研究试验证实了生姜的这一作用。
    鉴于上述的各种原因和问题，目前对针灸疗效的评估还处在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阶段，患者、针灸师、西医师、临床研究者、科学家等对针灸疗效看法不一，导致出现对针灸到底能治哪些病有着种种不同的说法。有意思的是，当这些不同专业的人士自己成为患者时，需要针灸时或尝试了针灸后，他们的态度往往会发生奇妙的变化。针灸看似简单，但引发的效应却十分复杂，很多科学家都同意，关于针灸的疗效还需要长时间和大量深入的科学研究才能更全面地回答目前的临床问题。对于广大患者来讲，当然不能等待学术界争出个结果再决定是否选用针灸疗法。关于患者如何选用针灸疗法，我的建议是，每一位患者都要根据自己的具体病情作出决定，其中需要考虑的主要因素有：有经验的医生的意见，类似患者治疗的结果，临床试验报道，以及风险和效益的比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