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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针灸已非彼针灸

[日期:2012-06-20] 来源:  作者: [字体: ]
  经常有中国人问我,为什么有那么多美国人接受针灸治疗?在美国针灸治疗什么病最有效?其实,很多人并不知道,今天在美国使用的针灸同中国的传统针灸和现代针灸已经截然不同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针灸已非彼针灸”了。
    近年来访问过中国的一些美国人也会奇怪,当下在中国接受针灸治疗的人数远远不及他们的想象。美国癌症研究所替代补充医学办公室主任怀特博士在一个会议上曾经对我讲过,他曾访问北京一些中医院癌症专科,发现那里的医生很少在治疗癌症患者时使用针灸,也不向患者推荐针灸治疗,而在美国正好相反,针灸经常用于治疗癌症患者的一些并发症状,尤其是放疗和化疗的一些副作用。对此,美国健康研究院替代补充医学顾问,在华盛顿行医的田小明针灸师同我的回答几乎完全一致,美国现行的针灸疗法同中国的传统针灸疗法已经非常不同。
    那么,我们老祖宗世代相传使用的针灸术传到美国后,都有了哪些变化呢?
    首先,在美国大多数针灸师是“只针不灸”,很多病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灸”。针灸的准确英文翻译应该是Acupuncture(针)and Moxibustion(灸),但后者很少使用,Acupuncture等同“针灸”是一种约定俗成。严格地说,在美国流行的是“针刺疗法”而不是“针灸”。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艾灸使用不方便,需要用火烧,即有火灾危险可能烧伤病人。艾叶燃烧起来的白色烟雾有很大的气味,粘在身上持久不消,对于天天要洗澡,讲究卫生的美国人来讲,很难接受艾蒿的味道。
    还有很多人都知道,艾蒿燃烧的气味很像“大麻”,曾经发生过针灸诊所隔壁的西医闻到针灸的艾蒿味,怀疑有人吸毒,便打电话报警之事。警察兴师动众,到针灸诊所进行一番调查,发现艾叶烧出来的味道虽然类似大麻,但艾叶的烟却不是用来吸人的,也不会像大麻一样使吸入者产生欣快感和成瘾,最后认定这是一场误会。但误会带来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除了引起病人和同行的疑惑外,针灸师还接到了诊所房东的通知,租房合同将不再续约。
    因为类似的原因,火罐疗法在美国也不经常使用,搞不好针灸师也会遇到不必要的麻烦。20世纪90年代初,纽约一个亚裔社团向我咨询,请我出庭作证,中医的拔罐疗法是治疗疾病的方法,不会对病人造成伤害。原来,一个韩裔儿童在学校被老师发现身上有拔罐子留下的血色印记,美国人当然不晓得拔罐子是怎么一回事,怀疑是家长虐待儿童造成,马上把家长找来质询,由于语言和文化障碍,韩裔家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解释不清楚,最后需要到法庭去见分晓。经华裔社团等多方面的努力,此案双方在庭外达成和解。
    按照美国法律,教师和医务工作者有责任报告虐待儿童案,即便仅仅是怀疑,也必须马上报告。为了保护儿童,法律还规定,如果是误报,也不要求报告者承担误报的责任,但如果知情不报或漏报,将要承担法律责任。这样的法律规定虽然最大限度地保护了
 
好莱坞女明星背上拔罐子留下的红印
    (BBC online,2004)
儿童,却难免制造出一些冤假错案。并且一旦有人报案,社工和儿童保护机构甚至警察就要介入,严重的案例还要把儿童从家长身边带走,送到指定的家庭寄养,家长也要受到起诉,往往要经过漫长的等待,直到法庭判决。这样的案例在美国并不少见,尤其是外国移民,不了解美国的法律和文化,一不小心,就会卷人莫名其妙的“儿童虐待案”中。多年前一部中国电影“刮痧”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有趣的是,阴错阳差,拔火罐在美国还曾时髦过一阵。在曼哈顿开诊所的一位针灸师告诉我,他遇到过无病的年轻人到诊所来要求在背上拔火罐,而且一定要拔出一排排的血印来,还拿出照片,指定要拔出照片中的图样来。究其原因,听说是因为一位好莱坞的著名女明星,身穿裸背时装参加晚会,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地露出背上拔火罐的印迹,被狗仔队拍了照片,在杂志上发表后引起追星族的喜爱,后来竟成了一种时髦。
    “只针不灸”和“只针不拔罐”也不完全准确,在美国的很多诊所,针灸师都使用一种“红外线治疗仪”,有的叫“神灯”,有的叫“频谱仪”,虽然其原理和疗效不尽相同,但这些治疗仪都可以发热,照在患者的身上,其效果同灸法很相似。还有很多针灸师使用机械“真空罐”代替火罐,以减少危险。这些替代的灸法和拔火罐在美国还是较常见的,至于疗效是否同传统方法相同,还缺乏严格的对照试验研究。
对针灸可能传染疾病的解决
    针灸针具的消毒问题从一开始就受到西方医学界的关注。医学界认为针灸针如果不经过彻底的消毒,会将病毒或细菌传染给病人。这种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注射器、外科手术器具及牙科器械一直是医源性传染病的重要途径,针灸针当然也不能例外。尤其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中国针灸医生对此并不十分注意,很多医生常用的消毒方法,就是将针灸针在酒精中泡一泡,然后反复使用。也有的医生仅仅用酒精棉球擦一下,就算是消毒了。按照现代西方医学的标准,这种消毒方法是远远不够的,很多病毒和细菌可以在酒精中生存下来。正确的消毒方法应该是“高温高压消毒法”,还有一种指示胶带,贴在被消毒的容器上,如果消毒时问、压力和温度达到了,胶带会变色。
    那么,针灸能传染肝炎吗?从理论上讲当然可以,任何同血液接触的器具如果消毒不彻底,都可能将所带的病毒或细菌传给其他病人。这是一个西方人十分关心的问题,因为8型病毒性肝炎在中国和亚洲十分流行,西方医学界担心针灸针能传染病毒事出有因,有人甚至猜测中国肝炎流行的原因之一就是中国人经常针灸的缘故。在中国,一些针灸医生和菲专业人士使用针灸针不规范,很多情况下消毒不严格,但据此推断针灸针能引发8型病毒性肝炎的流行,就有些武断了,至少没有严格的临床调查研究或试验证明针灸是肝炎流行的主要原因。的确有一些临床报道发现,不严格消毒针灸针可以传染肝炎,并怀疑有更多不知道的病例。可是也有研究报告比较长期针灸和不针灸的病人群,发现经常针灸的人患肝炎的比例反而更低,解释是针灸可以增强人体的免疫力。
    针灸能传染艾滋病吗?从20世纪80年代起,这是一个人们更加关心的问题。同样,理论上虽然完全可能,但能够证实的病例极为少见。原因同传染肝炎有些相似,艾滋病病毒在人体以外生存力很差,生存期很短,也很容易被灭活。针灸不同于注射器,是很细的实体针,所能沾上的血液和体液十分有限。临床上更让人们担心的是空心的注射器针,一旦用于艾滋病病人后,携带病毒的可能性要比针灸针大得多。一项研究表明,临床上医务人员被艾滋病病人用过的注射器针头意外刺伤后,最后导致被艾滋病病毒感染的人不过3%。,这个极低的比率远远低于人们的理论猜想[168]对于针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关于被艾滋病病人用过的针灸针意外刺伤,导致传染的严格的临床研究报告。相反,由于针灸用于治疗艾滋病的很多临床症状有效,在美国,艾滋病病人看针灸医生很常见。很多情况下,病人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或者隐瞒疴隋。尽管被使用过的针灸针误伤的情况在临床上很常见,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针灸针误伤造成医生艾滋病发病率高的报道。美国健康研究院资助的科研项目就有很多是针灸治疗艾滋病相关症状的疗效研究。
    记得我在长岛的一所针灸学校讲课的时候,一位学生讲,70年代她曾在纽约的一家西医诊所做护士,诊所当时雇用一位资深的针灸师,可是这位老先生只是将用过的针灸针用酒精泡一下,就再给病人用。她们看到后十分害怕,但老先生又不听她们的劝告,护士们只好在晚上偷偷将针具拿走,用高温高压方法消毒,再给病人使用。
    早期对针灸针传染疾病的担心后来转成一些人攻击针灸的理由。比如西方现代医学的代表杂志,《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就曾发表过多篇针灸可能传染艾滋病等其他传染病的报道[169],还发表过针灸导致气胸和x光诊断体内埋针的报道[170,171]。耐人寻味的是,这些对针灸疗法负面的抨击,并没有影响针灸在西方的应用,反而导致了两件好事的发生,由此推动了针灸在西方的普及。
    第一件事是几乎所有美国官方针灸执照发放单位都规定,执照针灸师必须参加“洁针技术培训”,并通过考试。所Ⅲ“沾针技术培训”实际上是简单的无菌针灸操作程序和传染病的相关知识的培训。美国针灸基金会(National Acupuncture Foundation)等有关机构为此特别编写了一个手册(Clean Needle Technique Manual for Acupuncturists:Guidelines and Standards for the Clean and Safe Clinical Practice of Acupuncture),其中包括如何做针具消毒和临床扎针的注意事项等。参加培训者需要先听课,然后在教员指导下操作,最后参加一个简短的多选题考试。如果一次没通过,还可以重复再考,直到通过为止。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培训和考试,从根本上解决了医学界对针灸师消毒问题的担心。
    第二件事是由于对针灸针可能传染疾病的担心,促进了一次性针灸针的使用。现代金属材料和技术的发展,以及消毒方法的现代化,使大量生产一次性不锈钢无菌针灸针变得非常容易,成本也很低,每百支针灸针零售价格在2~5美元之间。按照每个病人平均用针10~20支计算,每次针灸治疗针具的成本费应该不足o.5美元,对于每次治疗收费几十美元的针灸师来讲,构不成经济负担。相比之下,在中国由于针灸收费很低,一次性针灸针普及遇到的问题是成本太高。比如有些中国针灸门诊一次收费不过十几元人民币,但每百支一次性针灸针在中国医药用品商店零售价达l00元人民币。
    对于传统针灸师来讲,一次性针灸针的另一个问题是针的质量和手感问题,很多人觉得一次性针灸针太细软,操作使用手法使不上力,不能发挥传统针技。商品市场的自由竞争也推动了针具的进步,对于这方面的问题,有些厂商不断研究新的针具产品,推向市场。美国市场上就可以见到许多不同的针灸针,各有特色。一些产于日本和韩国的一次性针灸针因质量上乘,很受针灸师欢迎,而中国产的针灸针多属于物美价廉。
    在美国作为针灸师,在接待新患者的时候,一般可以作出如下解释:“现在所用的针灸针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扔掉,每根针只用一个穴位,所以,针灸不可能将其他人的病传染给你,也不可能将你身体一部分的病传到另一个部分。”听了这样的解释,几乎所有的患者都可以接受,完全消除了不必要的担心和顾虑。
    对针灸可能传染疾病的担心,在美国针灸普及后很短的时间里就被彻底解决了。目前,包括反对针灸的人士在内,几乎没有人再提这个话题了。
针灸带来的疼痛问题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针”同“痛”是连在一起的,很多西方人第一次听说针刺可以止痛,都觉得难以相信。英文中针和针刺也经常用来表达不舒服的感觉,比如Pins and needles(异样感觉),On pins and needles(如坐针毡)等。在一般人想象中,针刺一定是非常疼痛的疗法,以痛治痛好像不大合乎情理。一项调查显示,绝大多数中国医生和中医学院的学生也认为,针刺治疗会引起疼痛,疼痛本身是治疗的一部分,这也符合西方人所说的“No pain,no gain”,可直译为:没有疼痛就没有收获,要付出代价才能有收获。
    但是在西方人的医疗理念中,医生是不应该给病人造成疼痛的,病人在医生的照顾下也不应该有疼痛。同中国医生相比,美国医生在用镇痛剂、麻药、麻醉术方面要比中国医生大方得多,很多在中国不用麻药的医疗检查和治疗,比如生小孩、胃镜检查、肠镜检查、补牙等,在美国都要用麻药,至少可以由病人选择要不要用麻药。美国癌症学会还主张,对于癌症引起的疼痛,不必顾忌药物成瘾等副作用,只要病情需要,就可以给病人大量使用吗啡类镇痛剂。在美国受过医学教育的医生都知道,病人的疼痛感觉还会因种族和文化背景有很大差异,相比之下,中国人对疼痛的耐受力应该算是比较高的。因此,针灸治疗如果会引起明显的疼痛,在美国等西方国家普及应用会遇到很大障碍。
    那么,针灸是否可以做到无痛呢?这是现代针灸疗法面对的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西医发明麻药也不过百年历史,在此之前,任何手术都要忍受巨大的疼痛,古代中医针灸同样如此。可以想象,当人类还没有发明锋利、精细、结实、耐用的不生锈的钢针之前,使用粗大的金属针扎入人体时,一定会引起疼痛,更不要说使用竹签、木针、砭石等“针具”刺人人体治疗疾病了,其疼痛一定是难以忍受的。
    直到近代,针灸治疗引起的疼痛一直是医生想解决而又解决不了的问题。有意思的是,中国和日本两个针灸大国,对针灸疼痛的问题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和解决办法。
    中国中医主要采用娴熟的针刺手法和技巧以减轻针刺的疼痛。在中国的传统针灸教育中,非常注重针刺的手法训练。对于持针的方法、刺人的角度、深度、速度、手力等方面都有严格的要求。初学者需要反复练习针法,包括在自己身上扎针,学生们相互针刺,直到掌握针刺的基本技术后,方可在病人身上扎针。针技是否熟练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针刺人皮肤时是否疼痛,一个熟练的针灸师可以将疼痛降到最低限度。记得我在辽宁医学院针灸科实习时,有一位老中医叫彭静山,他当时是中国四大针灸名医之一。彭老十分重视无痛针刺手法,他的一条经验是,进针的时候要避开汗毛孔,这样可以减少疼痛。在临床实习中经常有学生在初次给病人针灸时,由于手法不熟练加上紧张,针还没进皮肤就弯了,久刺不入,病人当然会抱怨疼痛。
    熟练的进针手法的确可以减少疼痛,但作用有限,对于一些对针刺十分敏感的病人,还是会引起疼痛。练习进针技术需要一个过程,而熟练的医生大多要在病人身上练出来,每个人的手法总会有些差异。另外一点,中国传统针灸术十分重视“针感”,即针刺后出现酸、麻、胀、痛的感觉,用中医术语叫“得气”,大部分中国针灸专家都认为,没有针感就不能治疗疾病。对于西方人来讲,这些不适的感觉可以笼统地称为痛,如果不同他们解释清楚,少数病人会不接受针灸。
    日本针灸师同样受到针刺可以带来疼痛的困扰,但他们更注重改进针具以减少针刺的疼痛。同中国中医相比,日本人喜欢用非常细的不锈钢针灸针。为了方便进针,不使针体弯曲,日本人还发明了针管辅助进针。所谓“针管”,是金属或塑料做的细管,可以套在针的外面,针管的孔比针柄略粗,比针略短,针在管里不会弯曲。针刺时,将内有针的针管立在穴位上,同皮肤表面垂直,刚好有一小截针柄露在上方。针灸师可以一手扶住针管,让其与皮肤表面垂直站立,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垂直敲打露在针管外的针柄,瞬间针就刺人了皮肤,病人几乎没有机会感到疼痛。有了针管的帮助,进针步骤变得十分简单,即便是很细的针也不会弯针。针管除了辅助进针的作用以外,另一个最重要的作用是减少了进针的疼痛。不知道这个作用是不是发明针管辅助进针人的初衷,这个发明实在太重要了,可以说基本上解决了进针时的疼痛问题。
    人体的疼痛感受器大多数分布在皮肤的浅层,一旦针体刺人到皮肤的深层后就不会再产生典型的疼痛感觉了。所以,针灸产生的疼痛主要是在针刺穿透皮肤时的疼痛。针一旦进入人体以后,如果不碰它,应该不再疼痛。医生可以根据治疗需要和患者的耐受程度,对刺入的针进行转动、提插、振动、加温、通电等方法给予更多的刺激,诱导“得气”,也可以根本不碰针,称为“留针候气”。由此可见,对于所有的病人,第一步针刺穿皮的疼痛是不可以避免的。中国传统中医是通过练习手法技巧减少针刺穿皮的疼痛,而日本医生则是用发明针管辅助进针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难题。相比之下,针管的方法更实用和易学,实践也证明日本的方法更好,针管辅助进针法在西方已经普及,只是在中国目前还用得较少。一般来讲,日本的针法比中国的手法要轻,疼痛少,并不十分强调针感和“得气”。日本针灸在理论上遵循中国的古代针灸学说,后来发展中又掺入很多日本流派的特色。因为日本针法针感弱,所以比较适用于一些惧怕疼痛的西方患者。
    西方流行的“无痛针灸法”,主要是采取了日本针管技术,针灸医生最常用的是带塑料针管一次性无菌针。此方法如果应用熟练,80%~90%的美国病人都不会抱怨针灸带来的疼痛,很多西方患者还认为针灸的感觉是非常愉快的,这样的情景在中国比较少见。
    只是医生说针灸不痛,还不能完全解除病人的疑惑,病人之间相互介绍更为重要,在美国行医的针灸医师都知道,诊所患者最重要的来源就是病人的“口传相告”(Word of mouth)。如果不是大多数针灸病人感到进针疼痛不是什么问题的话,针灸也不会在美国流行了。
    有一次,中国新华社驻纽约分社的几位记者朋友到我在新泽西州的诊所来参观,他们问及美国针灸同中国有何不同,我向他们介绍了美国流行的无痛针灸法,他们都感到新奇,因为在他们看来针灸一定是要疼痛的。我说你们可以试一试,其中一位女记者当时表示害怕,不想尝试,一位副社长鼓起了勇气同意在他身上试一下,但同时声明他也怕扎针。我让他坐下,伸出右臂,用酒精纸在他的肘部“曲池”穴皮肤上擦了擦,然后打开一个单独包装的一次性消毒针灸针,给他看一看很细的透明塑料管,告诉他这里面有一根很细的针灸针,让他放心。我将塑料管的一头轻轻地按在穴位上,用左手扶住,使之同皮肤垂直,让他感到一点压力,然后用右手的食指从针管的另一头,将略长出针管的针柄快速拍打一下,另一端的针尖立即刺入皮肤。我告诉他,针已经扎进去了,我取下针管,一根针灸针果然立在皮肤上。我问他有什么感觉,这位记者说:“奇隆了,真是一点都没感到疼”。
    刺人体内的针灸针还会继续诱发特殊感觉的,医学上叫“针感”,中国医生和患者常描述为“酸、麻、胀、痛”等感觉。其实,这些感觉并不是真正的痛觉,美国病人经常描述为Pressure(胀),Heavy(重),Tingling(震颤)等。我经常对病人讲,针刺的感觉是任何其他一种疗法都不能产生的,如果你从未尝试针灸,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种感觉。如果事先同病人解释清楚,绝大多数人都会接受这些感觉。在多数情况下,这种感觉的强度是医生可以控制的,、针灸医生往往需要根据病人的耐受程度和治疗需要,调节针感的强弱,这也是针灸治疗中“辨证施治”的最重要部分。美国针灸师同中国中医不同的是,在临床针灸治疗中最重要的辨证并不是中医传统的八纲、六经、三焦或卫气营血,而最重要的是要辨脏腑和经络,辨病人所需要的最
 
左:早期日本铜针管和钢针,中:现在美国一次性无菌针管和针,
    右:长针为中国常用,短针在美国流行
佳针灸剂量,病人的疼痛耐受程度和针灸剂量是针刺治疗的关键点。
    “针管进针法”和“一次性无菌针”在西方的普及应用基本上解决了针刺进针疼痛和担心感染的问题。由于技术上操作简单,大部分针灸师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都可以熟练掌握,患者也非常欢迎这种针法和针具,其他医学同行从此对针灸的这两个问题再无非议。
美国针灸的渊源
    针灸是中华文明独创的吗?中国学者当然如此认为,考古发现,原始的砭石针灸治疗方法,在中国最少有五千年历史了。
    但此观点一直不断受到一些西方学者的挑战,类似针灸的疗法在其他文明中也有独立的记载。比如埃及人于公元前1550年在最早的医学“纸草书”中描述人体的“管道”就同中医记载的12经络有很多相同之处;南非的班图人也有一种类似中医“刮痧”的疗法,通过刮磨人体的某些部位来治疗一些疾病;阿拉伯人有用金属针烧灼耳部治疗疾病的疗法;美洲的爱斯基摩人用磨尖的石头刺激人体,类似简单的针刺疗法;巴西土著人还有用吹管将箭头射向人体的某些部位治疗疾病的传统疗法;非洲文化中也有万箭刺身在痛苦中获得益处的传说。但这些民问医疗实践,顶多算作针灸的“雏形”,没有成为一种体系,也没有被传播,更没有完整的文字记载。
    《科学》杂志发表过一则消息[172],1991年在意大利的北部,曾发现过一个埋在冰雪里的干尸,有5200多年的历史,尸体保存良好,在尸体的表面依稀可见多处刀刻和植物颜色的“文身”图。经一些专家考证,认为可能是当时的图腾。也有的西方人类学家和针灸师大胆地猜想,认为这些图线类似中医的经络和穴位,还计算出约80%的文身标记同中医的经络一致。于是就出炉了一种说法,5200多年前的西方“冰人”(Iceman)背上就有经络和穴位的标记,如果属实,西方有关经穴的记载要早于中国针灸3000年。
    我看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感觉是,“Nice try!”(很好的尝试),但并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因为按照中医理论和记载,人体有上千个穴位和14条主要经脉及众多络脉。在人体的一些重要部位,尤其是背部,更是经穴密布。经络和穴位的定位并不是一线或一点,而是“带状”和“区域”。所以,将一些原因不明的“文身图”同中医经络和穴位联系起来并不是难事,也说明不了什么。何况在医疗实践中,并没有把经穴图画在患者身上的习惯,“冰人”身上的图腾对研究文身的历史可能会有帮助,但要同针灸搭上边,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中国针灸界也无须为西方针灸历史可能早于中国而担心。
    其实,不同族裔和文化的“雏形针灸”实践,从未间断过。我在诊所遇到过一位来自阿尔及利亚的先生,他的太太是我的病人,他看着我为他太太用针灸治疗背痛后说,在我们的国家也有类似的民间疗法,治疗疼痛症状。方法是用扫地的“条苕针”,也就是用比较坚硬的干草茎当针,反复针刺疼痛部位的皮肤表面,以减轻疼痛症状。这种疗法听起来很像中医的“阿氏穴”疗法,在没有金属针的情况下,干草茎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替代针具。由此我还想到,中医考古中发现的“砭石针”并不一定是最早的针具,因为草木等材料制作的针具无法保留下来,所以砭石只能算作最早可以保留下来的针具。
    中医针灸同其他类似的民问疗法最大的区别是,在2000多年前,中国人就将针灸理论化、系统化,并同中国的传统哲学结合起来,用阴阳五行等哲学的方法总结临床经验规律,创造出“针灸理论”用以指导后来的临床实践。这样反复积累,使针灸疗法成为一种系统医学,可以持续发展,得以传承和传播。
    美国的针灸热确实起源于中国内地,但如果就此得出结论,美国针灸学派完全承传于中国现代针灸流派就不正确了。其实,美国的本土针灸主要有下面几个来源:①古典中国针灸学派(Classic Acupuncture),主要是指1949年以前在中国内地流行的学派,以及后来在海外各地持续发展的衍生派别,此类学派以古典针灸和师徒传承为特征,理论和经验多元化。②传统中医学派(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实质上是“现代中国针灸学派”,是指在中国内地于l949年建国后逐渐形成的针灸学派,此学派在继承传统中医基础上,同时注重现代解剖学和西医知识的结合应用,针灸医生多为“学院派”,受过“统编教材”教育,有相对标准的理论和实践模式。③日本针灸学派(Japanese Acupuncture),在中国明代以前的古典针灸术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东洋针灸学派,针法和灸法并重,在诊断、取穴、刺法及针具等方面同中国现代学派有很多不同,有日本特色的师承和学校教育系统。④欧洲针灸学派(European Acupuncture),以法国、英国和德国为主,起始于早期到中国传教和交流的西方学者,后发展出自己的特色,结合西方医学知识和解剖特点,轻理论重实践,强调刺激神经和“扳机点”等对症治疗方法。⑤其他学派,如医学针灸、五行针灸、韩国针灸和手针、欧洲耳针、董氏针灸、谭氏针灸、五穴耳针戒毒法、藏医针灸等。各学派之间差异很大,但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和特殊疗效。美国众多的针灸学校在教学和课程安排中,对各学派的偏重不尽相同。应该说,传统中医(TCM)学派是美国针灸的主流学派,大多数针灸学校的教程和全美针灸的职业考试都是以传统中医学派为主,也就是说现代中国针灸学派在美国是主导学派。
    有关美国针灸学派的渊源,西医出身的针灸师皮特•伊克曼(PeterEckman)博士写了一本书,名为《沿着黄帝的足迹——寻找传统针灸的历史》[172]。此书将美国针灸学派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指1949年后发源于新中国的“传统中医”(TCM);第二类是“古典针灸”,是指新中国成立以前,通过内地、香港、台湾、日本、朝鲜及欧洲各国等多种途径传人美国的针灸治疗术。此类学派自认为遵循中国明代以前的针灸理论和方法,更强调心神疗法的作用,比TCM更加“传统”和“正宗”,且不完全认同TCM学派的理论和方法,反对将传统针灸疗法西医化,甚至批评TCM学派掺杂了红色中国的政治内容。更有意思的是,此类学派的传承人和追随者们绝大多数都是纯西方人,不懂中文,更不要说考证明代以前的中国古典针灸医籍了。
    伊克曼在他的《沿着黄帝的足迹》一书中,对美国“古典针灸”的渊源做了详尽的介绍,提供了一些第一手资料和采访的记录。作者考察的结果发现,西方早期的几位针灸师,主要师承了日本和中国台湾的针灸学派。其
 
    Council for Acupuncture l987
“美国针灸发展路线图”勾画了美国各针灸流派的复杂渊源
实,这正是中国内地关闭大门,中美之间缺乏交流途径的结果。尽管没有直接通道,源自中国的古典针灸还是经过各种可能的路线,“绕道”到达美洲大陆。
    伊克曼在他的书中还提供了一美国针灸学派发展的路线图,供读者参考和提出建议。
“美国针学派"的意外发现
    很多美国年轻人都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游客在纽约街头询问一位老人,“怎样才能到卡内基音乐大厅?”,老人的回答是:“练习,练习,再练习!”这里是指要想当一位知名的音乐家,能在最高的音乐殿堂演出,除了刻苦练习,没有捷径。其实,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针灸,针灸是实践性非常强的领域,理论学习和名师指点固然重要,无数人的经验和中国针灸发展的千年历史证明,要想成为一个好的临床针灸师,必须实践,实践,再实践。
    虽然大多数美国针灸医生没有“祖传三代”的经历可以炫耀,但他们临床经验的积累和对世界各地不同针灸学派精华的汲取绝不可低估。一位在上海肿瘤医院工作的医生在美国开会时告诉我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因为合作关系,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位医生到他们医院参观,据说,这位医生当过布什总统的家庭医生,不但学过针灸,还在临床中经常使用。美国医生主动提出要给肿瘤医院的中国同行们表演针灸治疗放射治疗后的“眼干无泪症”,于是找来了一位患者,在患者双侧的下眼睑各放了一个干纸条。美国医生说他只针刺一侧眼旁的穴位,另一侧用来做对照,于是,他当着众多中国医生和护士的面开始他的针灸治疗。果然不久,患者被针刺一侧的眼睛开始流泪,纸条变湿,而没有针刺那一侧眼睛仍然无泪,纸条还是干的。这个简单的针灸示范表演令在场的中国医护人员感到震惊,因为大家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这样的治疗,同时又感到十分信服,因为患者没针刺的眼睛仍然无泪,说明针刺作用是特异的,不是患者的心理作用。
    针灸在美国独立发展了近40年后,经过反复实践,不但在治疗病症的领域有很多独创,还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可称之为“美国针灸”(American acupuncture)美国针灸学派最突出的特点之一是,针灸医生在吸取了中国针灸和日本针灸的精华后,结合美国流行的一些健康保健方法,根据自己的国情和患者的需求,创造了“轻针放松疗法”(Mild acupuncture with relaxation )所谓“轻针法”,是指使用细而短的针灸针,比如25毫米长(1英寸),直径:0.20~0.25毫米粗(32~36号)的一次性针灸针,用针管辅助进针,让患者放松地躺在治疗床上,在独自安静的治疗房间里,伴有放松的音乐,进行30~50分钟的治疗。一般治疗中,不特意寻求强烈的“针感”,室温要舒适,让患者身体放松,大脑入静,同时保护患者的隐私不受干扰。这种疗法的优点是,在针刺的同时,患者还能有半个多小时高质量的放松休息,相当于额外加上了人静疗法。
    对于传统中国针灸界来讲,“轻针法”的广泛使用却带来了意外的发现,即在治疗很多疾病时,采用没有针感、没有疼痛、不用特别针刺手法及使用非常纤细的针灸针,也可以取得十分好的疗效。这一点打破了中国传统针灸教育理论,即认为针感对治病的必要性,“得气”是产生疗效所必需的,令很多中国针灸专家费解。美国大量针灸师的临床经验证明,无痛和无针感不等于无效,“轻针法”对一些病症同样有效。
    美国针灸流派同中国针灸相比,另一个不同之处是治疗的频率、时间和疗程。在中国,针灸治疗经常是每日一次,或隔日一次,甚至有时每日2次,通常l0次为一个疗程。而在美国针灸治疗最常见的是每周一次,或每周2次,l0次左右为一个疗程。开始,很多在美国行医的中国医生认为这是因为美国医生收费高,面对的病种同中国不同,加上患者看病不方便,或者医生为了寻求自己的方便而导致形成这样的习惯。但实践中发现,美国流行的针灸治疗方案和疗程确实有其合理性和实用性,比如对很多慢性疾病,可以每周治疗一次,连续治疗8~l0周,这样病人受益的时间长,容易接受,疗效也不错。开始时病人会经常告诉医生,针灸有效果,比如减轻了疼痛,但只持续l~2天,随着治疗时问的增加,病人会觉得疗效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每周l次就可以了,直到后来,可以减少到每2周一次,或3~4周一次,直至不用治疗,同样可以维持疗效。很多美国病人还坚持每月一次的“维持治疗”(Maintenance treatment),保持健康的身体状态。
    究其根源,美国的这种针灸疗程方式可能是受到整脊医生(Chiropractor)的影响,美国有些整脊医生兼做针灸治疗。不知道是根据什么临床证据,整脊医生往往会在病人第一次就诊时,告诉病人一套多次疗程方案,比如每周1~2次,l0次为一个疗程,疗程结束后还要病人进行维持治疗,美国很多病人对此很熟悉。当针灸医生告诉病人相似的疗程方案时,病人很容易接受。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讲,这种治疗方案对针灸医生非常方便,如果大多数病人都能来就诊8~10次,每周不需要多少新的病人就可以“生意兴隆”。
    那么从医学原理来讲,美国和中国的方法哪一种更合理呢?哪一种对病人更好呢?这大概需要设计大型的临床试验研究来回答这个问题。有一次,中国著名针刺镇痛研究专家,北京医学院的韩济生院士在纽约的一次学术报告中讲,根据他的实验室研究发现,针刺在动物体内可产生生物化学改变,比如内啡肽等神经镇痛因子的升高,一般可以维持5~10天,由此他推测,美国流行的每周一次针灸疗法是有道理的。再有一点就是从针灸的原理解释,如前文所述,针灸的重要作用之一是促进人体的自愈功能,时间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较长的疗程能够给予机体足够的时问进行组织再生、炎症吸收、功能恢复和心理调整等愈合过程,中医所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就是这个道理,这也十分符合现代医学的康复生理。
针灸会成瘾吗
    针灸在美国流行近40年了,不但逐渐形成独特的流派,还产生了一个独特的西方针灸患者群。虽然目前还缺乏权威的社会调查和深入的科学研究,人们的初步印象是美国的针灸病人群体,尤其是经常接受针灸治疗的患者,同中国的针灸患者群体有很大差异。在美国的调查表明,大约有4%的美国成年人接受过针灸治疗,看针灸医生的患者一般受教育程度较高,收入偏上,白种人较多,以白领阶层为主。
    我在行医中发现,美国患者群有一个独特的现象,就是有一小部分患者需要长年接受针灸治疗,我所遇见的最长连续接受针灸治疗病例是32年。在同很多资深针灸师的接触中,我了解到这在美国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许多开诊所多年的医生都有一些这样的患者。对比之下,类似情况在中国并不常见。
    这里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针灸会成瘾吗?
    为此我认真查找过中国和西方的科学研究报道和文献,让我十分吃惊的是,除了个别病例报告以外,竟然没有人对针灸成瘾问题做过认真的科学研究,至少在医学文献里还查不到正式的科学研究报告。是人们对此忽略了呢,还是针灸成瘾根本算不上一个临床问题呢?没有详细的临床数据,答案尚不得而知。
    从医学的观点看,所谓“成瘾”,尤其是“药物成瘾”,一般具有两个方面的因素。一个是生理的,也就是说,人的体内产生化学或结构的变化,是人体产生成瘾的表现;另一种是心理的和社会的,是指人体成瘾与心理和环境因素有关。针灸如能使人成瘾,很可能两方面的因素都会有。所谓心理和环境因素比较难以确定,因为没有“硬指标”,没有化验和检查可以确定。但生理方面的变化应该可以用实验检查的方法确定。研究表明,针刺能提高大脑中内啡肽水平,这是一种自然的“吗啡样”物质,可以降低疼痛,使人感到舒适。但很多行为都能增加内啡肽,比如运动和按摩也可以提高内啡肽,能说针灸比运动和按摩更能让人成瘾吗?显然,不能简单地凭主观印象而推论。
    临床上经常有病人讲,针刺以后有一种舒服的感觉,有美国病人直接描述是“欣快的感觉”(Euphoria feeling)还有的病人说,每次要来针灸时都有一种期待的感觉(100king forward to acupuncture treatment),说针灸后感到舒适、有力量、精力旺盛。有这样感觉的患者似乎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针灸次数的多少,有些患者从来没针灸过,第一次治疗后,就感到非常舒适。我曾遇到过一位20多岁的女教师,患有卵巢囊肿引起的腹痛,几次治疗后腹痛明显好转,她告诉我:“我简直无法描述针灸的感觉有多好”。当然,仅仅根据患者的描述和感觉本身并不一定能确定针灸可以成瘾或有依赖性。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些患者需要长期接受针灸治疗的确是一个“美国针灸现象”。下面通过具体病人,介绍我在临床所见到的6个具有代表性的典型病例,这些病人均有超过2年以上连续针灸的历史:
    1.患者D,男,30多岁,职业为保险经纪人,患有性格异常(personality  disorder )情绪起伏不定,十分聪明(智商IQ l46),有一定的文化知识,从小有吸毒和受虐待史。曾经在保险公司工作,但不能坚持工作,不能自己维持生计,经济上依赖父母。主述曾经诊断为EB病毒感染,现在经常疲倦乏力,肌肉疼痛,感到抑郁,有时烦躁,担心自己健康,在找工作中屡屡失败。曾经服用过抗抑郁等多种西药,没有明显效果。患者来就诊前非常慎重,先查阅了很多有关针灸师的信息,第一次预约询问了很多问题,最后选定我作为他的针灸师,之后成为非常“忠实”的患者,坚持每周一次针灸治疗。每次就诊前,事先都将身体和自我感觉写在纸条上,向我详细报告。自觉针灸后病情明显好转,但如不针灸,病情会出现反复,不能正常生活。患者经济拮据,在困难的时候,一边在餐馆送外卖,一边坚持针灸,后来针灸费用由其母亲支付。
    2.患者s,男,50多岁,职业为厨师,患有肩背疼痛20余年。患者右肩及身体多处受过损伤,曾经手术修复,但多年来一直右肩及颈背部疼痛,服用过多种止痛药物,开始药物有一定的止痛作用,但后来普通止痛药基本无效。患者同时还患有糖尿病、关节炎、抑郁症。经其他针灸患者介绍,来我诊所寻求针灸止痛治疗。经针灸和电针治疗一段时间后,病人坦率地讲,针灸并不能完全缓解他的疼痛,但电针后有一阵麻木的感觉,一般第二天到第三天疼痛明显好转,从第四天到第五天又开始出现疼痛,到第六天基本上又恢复到原来的疼痛状态。他说,即使有两天完全缓解,他也非常满意了,他还说,没有疼痛的人不知道,每周有两天没有疼痛已经是一种享受了。他不愿意再服大剂量的止痛药,害怕肝脏受损害。患者星期五休息,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开车50分钟来扎针灸,雷打不动,他说“每次来针灸之前,我都有一种期待的感觉。”
    3.患者E,女,50多岁,职业为微生物科学家,智商也是IQ l46,家族有抑郁病史。主述患有重症抑郁症几十年,曾经有自杀意念,近年来病情严重,出现抗药性,常用抗抑郁药已经无效,需要经常使用电击疗法(ECT)治疗。在一次宴会上患者遇到我,听说针灸可以治疗抑郁症,决定试一下。患者来就诊时已被诊断为抗药性重症抑郁症,需要每3周接受一次电击疗法,记忆力明显受到影响,非常痛苦,已经很久不能工作了。经过每周一次针灸治疗后,患者的先生说,在第六周时他妻子的病情开始好转,以后开始尝试逐渐减少电击治疗次数,后来减少到每8周电击治疗一次,期间基本上没有明显的抑郁症状,有时连续8周没有抑郁症状,只是患者的精神科医生要求她保持每8周一次的维持治疗。患者针灸6个月后生活转为正常,后来找到一份全职工作,工作的任务就是照顾社区中有精神障碍的人,对于紧张的工作和压力,患者基本上能应对自如,并保持乐观自信的生活态度,现已经完全停止电击治疗。
    4.患者M,女,60多岁,电话公司退休职工,患有自身免疫性疾病多年,有关节疼痛,多种皮肤病变,血液化验指标异常,曾经看过多科医生,但并没有一致的诊断。经常服用抗炎和抑制免疫等多种药物,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有逐渐加重的趋势,患者一度失去治疗信心。患者是通过她先生介绍来就诊的,她的先生年过70,是个篮球爱好者,突然患急性颈部剧痛,经家庭医生和骨科医生治疗无效,来我诊所接受针灸治疗,经过3次针灸后,疼痛基本消失,恢复了打篮球的习惯。因此,患者M前来就诊,主要是要求针灸治疗疼痛和乏力,还兼有雷诺氏症。经针灸治疗一段时间后,患者自述各方面症状明显好转,原有的皮肤病变逐渐消失,化验指标也有好转。开始患者对针灸的费用负担有所担心,但后来意识到针灸的益处后再没有提过费用的问题。她非常明确地讲,每周一次针灸对她的身体非常有帮助,一周的时问快到时她会感到身体乏力和疼痛。如因有事要去外地,她会尽量找其他时间补上一次治疗。患者对针刺和药物都十分敏感,她偶尔会说:“我是针灸成瘾了吧。”
    5.患者G,男,50多岁,物理学博士,从事电脑咨询并兼一家高尔夫俱乐部董事。患者初次来就诊时为了治疗眩晕症和ED,同时还有性情急躁、高血压、乏力和肌肉疼痛等症状。他告诉我曾经找过其他针灸师治疗,病症先有好转但过了一段后又加重。他向我询问他病情是否能够治愈,还问了很多有关针灸的问题。我向他解释了中医的整体治疗观念,不仅仅治疗某些症状,他的情况需要逐渐调理他的“肾虚”证,同时改变生活习惯。经过一段针灸治疗和服用中药冲剂,他的身体状态明显改进,很多症状自然减轻和消失,他也开始注意身体的总体状态,而不仅仅是一两个症状。治疗期间,他还经常看些有关针灸的文章和书籍,包括批评针灸的书籍,经常同我讨论,对于我的解释似乎很满意,称我是“学者”医生。患者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观察,认定针灸确实对他的健康十分有益,从此一直坚持每周针灸一次,从未间断,同时服用低剂量的调补中药冲剂。每次针灸前都向我汇报自己的情况,如有新的症状需要调节,他会特意提及。同他情况类似的病人还有很多,这种病人一旦认定针灸有益,就会坚持把针灸作为一种特殊的保健方法。
    6.患者J,女,83岁,修女及教师,是一位十分特殊的患者。自述40多岁时患风湿性关节炎,关节疼痛,不能活动,试过各种药物治疗,效果不好,还有不少副作用。后来选择了针灸治疗,效果较好,一直坚持针灸治疗32年,从未问断。患者于3年前开始来我诊所接受针灸治疗,她告诉我,她的第一个针灸师早就退休了,第二个针灸师也马上要退休了,希望我能做她的第三位针灸师。我检查后发现,她有多个关节肿胀变形,身上还有很多压痛点。患者还说,她患过两次癌症,后来都治好了,现在还坚持在教会学校每天工作几小时,主要负责接听电话,因为手指变形疼痛,已经很少弹钢琴了。她还告诉我,她从来不吃止痛药,主要靠针灸治疗维持,如果没有针灸疗法,她早就坐在轮椅上了。我接受了她为我的病人后,她一直坚持治疗。每次治疗需要使用的针很多,但她的针感很好,治疗后马上疼痛好转。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上帝祝福中国人,感谢针灸的发明人,为这么多的人解除了痛苦。”她还说过,“每次来针灸,我都要拖着双腿进来,针灸完后,感到像一只蝴蝶。”我请她把自己的针灸经历写出来供别人参考,她第二次来时便交给我一份打印整齐的“针灸自述”。我从她这个病例中也学到了很多东西。J女士是位十分乐观、自信、和蔼可亲的老人,每逢节假日还常给我带来甜点,虽然她身患多种疾病,但看上去不过60多岁。我经常想,如何用科学的方法,证明像J女士这样健康快乐的生活真的同针灸治疗有关呢?
    以上这些典型病例,都是我在诊所亲自治疗的,真实性不容置疑,类似的病例还有很多。那么,这些美国患者为什么需要长期针灸呢?
    当然,严格地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进行深入的临床调查和科学研究才能得出结论。而我的临床观察印象是,这些病人觉得针灸对他们的健康有益。首先,绝大多数长期针灸的病人患有慢性疾病,他们几乎都尝试过常规的西医治疗,不是效果不好就是不能忍受药物的副作用,最后选择了针灸疗法。其次,这些病人在治疗期问原来的病症都有明显好转或消失,一些人的化验指标也有所改善,同时还感到体质增强,生活质量提高,心情愉快。有意思的是,很多人在停止针灸7~10天以上,病情会有反复,或者感到乏力、抑郁、不悦等非特异性症状。此类长期治疗的患者基本上需要自付针灸费用,但选择长期接受针灸治疗似乎同他们的经济收入水平无关。再有一个共同之处是,这些病人在针灸治疗期问去看其他医生、做化验检查及服用新的药物的几率明显减少。最后一点是这些病人对他们选择的针灸治疗师都十分信任。
    我曾询问过一些在美国开针灸诊所多年的医生朋友,他们中很多人都遇到过需要长年针灸治疗的病人,情况同我描述的很相似,显然这种情况在美国并不是偶然的。其中最离奇的一个病例,是一位在纽约行医多年的针灸师告诉我的。他遇到一位患者,是个音乐教授,患有严重的抑郁症,不能安静和集中精力,睡眠不佳,看过很多精神科和心理医生,试用过各种药物治疗都没有效果。尝试过针灸后感觉非常好,但病人需要每天针灸,甚至一天两次。由于来的次数太多了,这位针灸医生不好意思连续收费,于是给患者优惠价格,即使这样,累计的针灸费用也非常高,但患者似乎并不在意,因为对他来讲针灸是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法,使他能够保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当这位医生向我讲述这个病例时,患者已经连续针灸l730多次了。
    我还询问过在中国行医多年的针灸师,有些还是祖传几代的针灸师。而得到的答案是这种情况很少见,很多针灸师从来都没有遇见过。查遍中国的医学文献报道,只发现了一篇文章报道针灸依赖,但所报道的病人接受针灸治疗时间较短,同美国长期针灸的情况不能比拟[174]。
    中国民间也有针灸可以成瘾的说法,只是没有文献记载或医学理论根据。我曾偶然读到过一个病例记载。《人民日报》的创始人之一张磐石先生,曾经是著名针灸医生朱琏的病人。1950年8月在为朱琏《新针灸学》¨751所写的序言里,他对自己接受针灸治疗的经历做了详细的描述。张先生最初患的是“疲劳症”,病情十分严重,不想吃喝,不能人睡,甚至卧床不起。虽经药物治疗和休息,但没有效果。经朱琏医生几次针灸治疗后,病情明显好转。
    张磐石先生描述说:“三四年来,我在与病为伴中,也可以说是与针灸为侣,因为我并未找其他医生看过,也没有服过其他的药,只是感到不舒服时,就找朱琏同志或她的助手许式歉同志,扎一两次针就好了。有许多人笑我愚蠢,有很多同志善意地劝我不要再扎针,他们的理由概括起来不外几种:一是不顶事、不科学,他们认为许多贵重的药品还都治不了,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而且说穴名、针法,都还是旧的一套,缺乏科学根据。二是说有副作用,民间有扎针伤气之传说,可能养成一种习惯性,像吸鸦片一样,扎就好,不扎就又坏了,这样是越扎越坏。然而根据我的经验,针灸就是顶事,因为它治好了我的病,也曾看到许多人甚至是多年的老病都能治好,这是事实。”
    张磐石先生在序言中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十分典型的病例,用当今的医学诊断标准看,他很可能患的是“抑郁症”。当时西医对此病也没有很好的认识,更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无论出于何种理论根据,朱琏医生采取的治疗方法还是十分正确的。针灸治疗抑郁症有效,现代研究有很多证据,目前临床上应用十分广泛。张磐石先生十分肯定地说针灸“顶事”,治好了他的病。我们知道,张先生长年从事报纸编辑工作,十分辛苦,80年代还出任过林业部副部长,2000年去世时高寿95岁。
    张磐石先生在描述他的治疗经历中意外地记录了一个更有价值的情况,即他在接受针灸治疗中产生了“依赖”现象,感到不舒服时,“扎一两次针就好了。”张先生还在序言中提到了民间关于针灸可能“伤气”甚至“像吸鸦片一样”的传说,这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因为在正式针灸书籍和课本中并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总之,从严格的科学定义来讲,说针灸能使人成瘾,目前尚没有足够的证据,但大量的实际病例显示,针灸治疗可能使患者的机体产生对治疗的依赖性。也就是说,部分经过长期治疗的患者,一旦停止治疗,病情可能会反复,同时还会出现非特异性的不适感觉,其中应该是有生理的和心理的依赖性。但是,到目前为止,关于针灸成瘾或依赖性的问题还没有比较科学的深入的研究,也缺乏较大规模的临床调查。相信不久,科学研究工作者就会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虽然没有严格的统计,综合美国和中国针灸师临床观察的情况看,长期需要针灸的病人,美国比中国多,究其原因,不得不猜想是由于美国的针灸方法不同,或者是患者人群不同所致。为了说明“此针灸已非彼针灸”,下面将美国与中国现在流行的针灸进行一个全面的比较[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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