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针灸

    我所知道的动物针灸故事远远没有到此为止。记得最早的一个是在80年代中期，当时我在中国当医生，在辽宁中医学院附属医院接待过一位美国大使馆的医学外交官。这位医生的行为与其他来访外宾不同，他非常关心中医治疗方面的细节，追问治疗病毒性肝炎用什么中药，并把我们提到的每一味中药都认真地记在小本上，看上去像个情报问谍。他最后给我讲了个故事令我难以忘怀，后来我还经常在课堂上讲给美国学生听。他说：针刺麻醉最初介绍到美国时，很多医生表示怀疑，认为针刺只是给了病人心理暗示作用，不可能真的镇痛。后来美国一个医学代表团访问中国，中国医生现场示范用针刺麻醉为狗做开胸手术，十分成功。因为狗不可能受“心理暗示”的影响，所有在场的医生都十分信服。
    由于判断动物针灸的疗效要比人简单一些，没有安慰剂的困扰，因此，下面几个关于动物针灸的故事或许能够引起人们对针灸疗效的思考。
猪的针灸故事
    在美国香槟伊利诺伊大学读博士时经历的一件事情让我感到了针灸的价值。我在分子免疫实验室做实验经常要用大量的白细胞，猪的免疫细胞同人十分接近，是非常好的实验资源，于是我们这些研究生经常要到学校动物系的猪场去抽猪血，通常是由“老”研究生带“新”研究生去完成。
    我第一次看见采活猪血的过程，可真是“惊心动魄”，甚至有些残酷。方法是先让猪咬住一根绳子套，让套子正好挂在猪的鼻子和上颌部分，然后用力猛拉，猪自然要嚎叫，向后退缩挣扎，但不能张嘴咬人。这样，拉着绳子的人同倒退的猪形成一种僵持状态，另一个人就可以乘机拿着大号针头的注射器，刺人猪的颈部动脉抽血。此方法还蛮有效，每次可以抽一两百毫升的血，然后将猪放走。通常情况下，抽完血的猪似乎并无大碍，照常吃喝。
    一次，有个大白猪在抽完血后突然一头栽倒，四肢抽搐，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我问学长老商(Sean)，他曾经是爱尔兰的兽医，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这样的事常发生，是因为受刺激过度，造成昏厥，此猪大概活不了了。看着刚刚为我们“献血”的美国大白猪躺在地上，足有300多斤重，十分可怜，可大家都视而不见。确实也没有办法，因为没听说过有人为猪做人工呼吸的。我灵机一动，突然想起来，能不能试试用针灸抢救。得到大家的支持后，我找了一根大号的针头，试着找中医讲可以起死复生的“人中穴”。我虽没学过兽医，但按照人体的结构，此穴应该在猪的鼻子和上唇之间的中点。熟悉猪头结构的人都知道，此穴位在猪身上应该很好找，没有人会搞错。我将“针灸针”刺人大白猪的“人中穴”(准确地讲，应该是“猪中穴”)。开始大白猪并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围观的人们似乎失去了兴趣，但我并不甘心，接着又上下提插，做起了强刺激针灸手法，心想，反正是“死猪当活猪医了”。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大白猪慢慢地醒了过来，站了起来，晃了晃脑袋，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开了。很多在场围观的美国学生都感到很神奇，我当时并没有十分得意，心想这也可能是偶然碰巧的一例。
    没有想到，针者无意，看者有心。过了些日子，老商对我说，当时几个在场的动物系的研究生让他转告我，之后他们再遇到猪同样昏厥的情况，也用针灸抢救，试了几次，猪都活了过来。老商还说，据他的经验，猪抽血后的昏厥发生率大概是10％。20％，其中一多半活不过来。由于老商的经验和他严格的科学作风(他后来回到爱尔兰在一所著名的大学当上了系主任)，我不得不相信针灸抢救猪昏厥真的可能很有效。至少，这是在不方便做“口对口人工呼吸”情况下的一种抢救方法，我想即便是治学严谨的科学家也会
同意这个观点的。
马的针灸故事
    纽约针灸界的前辈洪伯荣医生，早年从台湾到日本学习针灸，70年代初到美国纽约正好赶上针灸热，如前文所述，他亲身经历了针灸在美国的大起大落。他多年来在纽约从事针灸，有3个针灸诊所，还曾任美国针灸学会会长和世界针灸联合会主席。一次在饭桌上，他给我讲了一个给马针灸的故事。
    大约在1974年，他在纽约上州的诊所十分繁忙。一天，在诊所工作的一位护士问他，针灸能不能给马治病?他不经意地回答，可以。没想到那位护士是受人之托，因为有一个患者的朋友在北卡州，是个马场的场主，曾询问中国针灸能不能治疗马的病。护士将话传过去以后，马场老板认真起来，要请洪医生专程去为他的马治病，请他开价。洪医生听说要他出诊为马治病，感到十分意外，还有些尴尬，因为毕竟他是专门为人治病的针灸医生，而且每天很忙。由于对方的坚持，他又把话说了出去，收不回来了，于是想了个“漫天要价”的推托办法，对那位护士讲，给马针灸每次要l000美金。在当时来讲，这个费用可谓“天价”，因为人的针灸费不过25美元，也就是说他要的价钱相当于40人次的针灸费用。
    洪医生没有想到，对方的回答十分爽快，l000美元没有问题，赶快来吧，还为他预订了机票和旅馆。就这样，他虽然不十分情愿，但也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飞到北卡州。到了那里洪医生才知道，原来要他治疗的是一匹赛马。此马因伤病所困，赛绩不佳，一直不能通过赛马资格比赛，令主人十分焦急。经兽医检查，发现左前腿关节肿胀，试了很多常规治疗方法，效果都不明显，因此想到找针灸师来试一试。据洪医生回忆说，见此情景，他有些紧张，虽然他在日本学习时确实有过给马针灸的经验，但治疗赛马，还是第一次，心里没有底。
    赛马在美国属于运动项目，但更大的影响是在博彩业，每场赛马结果的排名都涉及很多人的赌注，金额可观。成绩好的名驹十分昂贵，为了保持马的健康和竞技状态，马主会不惜代价，聘请最好的兽医为赛马保健治疗。洪医生完全是因为偶然的原因，误人此行，而且并不十分熟悉治疗马的医术，如何治疗这个让专业兽医都束手无策的病例，对他来讲实在是个挑战。
    果然，第一次会诊针灸师和兽医就出现了巨大的分歧。兽医认为马的左前腿有毛病，而洪医生认为是右前腿有毛病，两人争执不下。兽医捧出一大堆x光片作为“证据”，说他的诊断正确，而洪医生对片子不屑一顾，认为是右腿出了毛病，造成过度使用左腿，才出现肿胀。马主人十分明智，他说，不管哪条腿有毛病，以治疗效果为准。显然，大家都等着看这位高价请来的东方医生有什么高明的医术。于是，洪医生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为了操作安全，他将马的健康的一条前腿抬起，让膝关节弯曲，然后给关节套上一个绳套，这样这条腿就不能沾地了。马靠3条腿勉强可以站稳，没有办法用腿踢人了，于是，洪医生可以放心地给马扎针灸了。美国兽医看得有些傻眼，东方人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把马搞定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他们通常的方法是将马的4条腿固定，或把马放在固定的保护架子里，才能给马治疗，不至于被踢伤。
    仅仅经过简单的几次针灸治疗，这匹赛马就轻松地通过了资格赛，在治疗后的第一次正式比赛中就获得了第四名，实践证明，洪医生治疗的方法是正确的。针灸治疗的效果使马主人信心大增，当他再次邀请洪医生去北卡州为另外4匹马针灸时，洪医生因为诊所工作忙而拒绝了。最后，双方商定，马主将马运到离洪医生诊所不远的一个赛马场，在那里治疗，费用还是每匹1000美金。治疗后不久，一位护士看到了赛马报道，经洪医生治疗的一匹赛马，在比赛中获得了冠军。为此，马主人还特意请洪医生吃了顿牛排。
    从此，洪医生在赛马圈里名声大噪，很多人找他为马针灸，他也因此收入颇丰，积累了“第一桶金”。直到有一天，一个赛马圈里的黑帮老大找上门来，要求洪医生为他们的马扎针灸，而且还特别提出条件，只能为他们的马扎针灸，不能为其他人的马服务。当年美国社会同现在不同，像赛马这种同赌博有关的生意大多数是由黑社会操纵，一旦卷入，很难全身而退。洪医生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吓得不轻，更何况他没有兽医执照，随时可能会有麻烦，所以当即决定退出此业，谁的马也不扎了，避免惹是生非。
猴子兔子和赛犬的针灸故事
    猴子被认为是同人类在基因最接近的动物之一了。可是用猴子做动物实验，却是件非常奢侈的事，一是因为成本太高，再是由于动物伦理的约束及动物保护组织的反对，在西方医药科学研究中，只有在实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猴子做实验，而且绝对不能有虐待行为。美国曾经有一个关于动物福利的报道，介绍如何安置做实验后“退休”的猩猩们。法律规定做实验的公司必须为猩猩安排足够的“养老金”，保证它们退休后一日三餐，并住在有暖气和空调的房间里，每天晚上还有电视看。即使是这样，动物保护组织仍然不依不饶，经常到使用实验动物的机构示威，美国许多灵长类实验动物中心都是戒备森严，以防不测。
    格兰博士是一位在一家国际知名制药厂做新药研究工作的兽医，并负责实验动物管理。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个难题，公司刚刚购进的一批准备实验用的猴子身体欠佳，表现为厌食、拉肚子、萎靡不振、活动减少。由于病因不详，又不能随便使用药物，因为一旦用过药物的猴子，就不能再做其他药物实验了，所以他们一筹莫展。不久，其中一只猴子死亡，令他们更加焦急。无奈之中，他突然想到，是否可以试一试针灸治疗，于是就找到我咨询，我了解了情况以后，告诉他可以尝试针刺足三里，刺激此穴位能起到增强食欲和体力及加强胃肠活动的作用。
    于是，这位兽医就找来了动物针灸书籍，确定了足三里在猴的后腿上的位置，按照经络编号应该叫“胃36”。他同动物实验技术员给5只病猴注射了少量镇静剂，然后用大号注射针头代替针灸针，刺激胃36穴位。扎完针以后，他们并没有期望马上有什么变化，就去吃午饭了。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当技术员下午去看望猴子的时候，发现猴子已经把笼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光了。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5只猴子全都恢复了正常的食欲。
    这个意外的结果令兽医和实验动物技术员十分兴奋，他们马上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结果，对我表示感谢。不久，他们还将针刺胃36穴位治疗实验猴子厌食的结果写成论文，作为治疗实验动物胃肠疾病的方法和饲养实验动物的经验，参加了全美国实验动物会议的学术交流。在论文提交大会之前，作者还特意请我审阅了他们的文章，我对针灸穴位描述的部分做了一点修改。
    这位受过良好科学训练的格兰博士还告诉我，后来他们药厂的实验动物房中的兔子出现了类似的问题，他的技术员“故伎重演”，使用针灸治疗，得到了同样的效果。几个月以后，格兰博士又托他太太，也是我的长期针灸病人，向我转告了另一个他的针灸“传奇”。
    事情发生在美国最寒冷的地域阿拉斯加州。每年冬天，当大雪封山，那里都要举行“狗拖雪橇越野赛”(dog sled)，这是在当地影响很大的盛事，很多家庭倾巢而出观看比赛，赛事每年还为阿拉斯加州吸引很多来自美国及世界各地的游客，获胜者奖金也颇为可观。狗拖雪橇越野赛具有悠久的历史，也是强度极大的比赛。第一个阿拉斯加越野赛纪录创立于1908年，当时的极限是连续119小时跑408英里，现在的越野比赛要跑l000多英里，显然，这对于赛犬和人的耐力都是极大的挑战。
    格兰博士是雪橇越野赛的爱好者，又是兽医，他连续多年担当阿拉斯加大赛组委会的兽医，为赛犬做必要的体格检查和健康服务。如果有赛犬死亡，他还负责尸体的病理解剖分析。他的这份工作完全是义务性的，需要同单位请假。他不但自己参加，他的女儿也作为志愿者参加比赛的组织工作，负责对狗的兴奋剂检查。
    2010年初，格兰博士同往年一样从新泽西飞到阿拉斯加为狗拖雪橇越野赛服务。与往年不同的是，他在过去的一年里对针灸疗法有了新的认识，他不但用针灸成功地治疗了实验动物的病症，发表了一篇会议论文，还因为自己患带状疱疹当了一回我的针灸病人，经针灸治疗后取得“显著疗效”(格兰博士语)，他的这些经历意外地为他的阿拉斯加州之行增添了色彩。
    大赛过后，在等待回程的飞机时，一位参赛者向格兰博士咨询，他的赛犬在跑了700多英里后停止进食，但体格检查并没有发现异常，怎么办?有经验的兽医都知道，在如此强度的越野赛后，赛狗出现不进食的现象并不罕见。如果是在往年，格兰博士会告诉赛犬的主人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观察。可是这一次，他想起了针灸疗法，决定试试运气。他告诉赛犬的主人，准备点狗食，看看效果。他原以为主人会拿点饼干之类的狗粮就行了，没想到他拿来了足足有两磅多的新鲜牛肉。于是，当着二三十个围观者的面，格兰博士用注射器针头为病狗进行了针灸治疗，所选的穴位还是他熟悉的“足三里”。当时有的旁观者摇头，表示怀疑，格兰博士本身也有点底气不足，因为毕竟是第一次。没想到的是，针刺刚刚结束，奇迹就发生了，这只久不进食的“病狗”当众吃完了两磅多牛肉。
    格兰博士立即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当场有记者做了采访，第二天在报上发表了针灸治疗狗不进食的消息。几天之后，格兰博士还接到了另一位当时在场的兽医的电话，被告知这位兽医仿效他的方法也治愈了一条同样患“厌食症”的狗。
    在同格兰博士的交流中，我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他说：“很多人认为针灸仅仅起安慰剂的作用，而我们治疗动物的成功经验彻底否定了这一观点。我现在完全相信针灸的疗效。”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因为他的太太是我针灸诊所的长年患者，也知道他说话的分量，因为他是公司里以科学态度严谨而知名的科学家。
    据美国CBS电视台2008年6月21日报道，宠物康复中心在美国逐渐流行，提供的服务从减肥健美操到针灸治疗病痛各式各样无奇不有。针灸、中草药、按摩等都包括在流行的宠物替代疗法之中。狗的针灸疗程通常需要8周，花费大约2000美元，最常见的病症为关节炎、背痛和肌腱拉伤。
    美国雅虎网站于2009年8月6日在首页发表了一条视频新闻“针灸治疗各种动物疾病”。消息来自美联社，报道了针灸治疗狗关节疼痛的成功病例，兽医针灸师在选穴位的时候还特意提到，她针刺的是中医所说的“膀胱经”和“肾经”的穴位。虽然每次针灸治疗要花150美元，但狗的主人对针灸效果非常满意，因为狗是他们的家庭成员。
    CBS电视台于同一天发表了一条医疗新闻：临床研究表明手术治疗压缩性椎体骨折疼痛疗效不确定。压缩性椎体骨折常见于老年和患有骨质疏松的患者，可以引发腰背疼痛。手术治疗是西医的常规方法之一，病人通常被告知手术可以根治疼痛。美国每年大约要进行4万多例手术，手术的费用为2000～5000美元，也就是每年近2亿美元的手术费用，还不包括相关的检查和住院费用。CBS主持人说，在两个医院的临床研究结果表明，手术的作用并不像宣传的那样好。在这临床试验中，研究者将200位患有压缩性椎体骨折的患者分为两组，一组接受常规的手术治疗，另一组只是用一点局部麻药，没有进行真的手术(“假手术”安慰剂对照)。然后随访病人的临床症状，结果发现在“手术”2～6个月后，接受真手术和假手术的患者在腰背疼痛等方面没有差别，两组都有30％的病人病情好转。专家的结论是，此手术没有治疗价值。接受采访的医学专家告诫观众，脊柱手术的风险大，花费高，患者在做背部手术之前，一定要慎重考虑。
    恰巧，格兰博士送给我一份他认为“很有意思”的论文，发表在2010年6月的《美国兽医学会》杂志上，题目为“比较脊柱减压手术、电针灸、减压手术加电针灸治疗狗的椎间盘疾病造成的长期神经障碍［163］。论文的作者为巴西几个大学和研究所的兽医和研究人员。简而言之，作者共观察了40只因脊柱病变造成不同程度瘫痪的病狗，其中一部分采用脊柱手术疗法，一部分采用电针灸疗法，还有一部分采用先手术后针灸的治疗方法。结果是手术治疗组中，10只狗中有4只病情有改善；电针灸治疗组中，19只狗中有15只病情有改善；手术后再针灸治疗组中，11只狗中有8只病情有改善。结论是针灸治疗比手术治疗更为有效。
    比较上述各家媒体的几则报道和论文，记者在向听众传递什么样的信息，应该是不言而喻了。
    在现代社会，人类同动物走得越来越近，将宠物视为家庭成员。我们经常想着照顾宠物和动物，为它们提供食品、住宿、医疗和必要的福利，但对于动物对人类健康的贡献却欠于思考。医药学科学家们都会认同，如果没有实验动物，就不会有现代医学。同样道理，针灸研究者也应该认同，动物告诉了我们很多人类从未知晓的关于针灸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