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传入美国的“美丽传说”

    中国针灸是如何传人美国的?美国针灸热是怎样开始的?
    在东方和西方有许多关于中国针灸如何传人美国的“美丽传说”。令人困惑的是，虽然五花八门的民间故事所陈述的事件都是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初，但具体内容却千差万别。不同版本的主人公涉及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国务卿基辛格、《纽约时报》记者、著名大学的教授和医生等诸多美国知名人士，以及中国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北京协和医院医生等中国名人。仔细读来会发现，各种美丽的传说有一点相同之处，就是都认为美国的针灸热的发起同70年代初发表于《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有关，文中提到了一位美国人在中国接受了针灸治疗。但是，对于到底是谁在中国接受了针灸治疗，事情发生在何时，又是谁在《纽约时报》写的文章却有种种完全不同的说法。
    先看几部严肃的“传记著作”中的记载：
    一位在《纽约时报》工作多年的资深华裔编辑，退休后写了一部介绍《纽约时报》的难得的好书，名为《纽约时报的风格》[1]。作者在书中用了很多笔墨介绍时报的大牌记者和时报的国际影响力。在介绍一位时报记者时，在照片下说明：“l971年7月，雷斯顿以副社长身份访问大陆，也是美国记者首次获准访问中国内地，他在此行中得了急性盲肠炎，开刀时以针灸代替麻醉剂，成为一大新闻。”
    大卫•洛克菲勒(David Rokerfellor)在家族自传《洛克菲勒回忆录》[2]中的“抢滩北京”一章中，介绍他1973年访问北京的经历时说道，两年前(1971年)《纽约时报》的记者在首都医院(从前的协和医科大学)“动过阑尾切除手术，用针灸做的麻醉”。
    美国著名医学教育和医史专家波尔斯(John Bowers)博士在他的文章中认为，针灸在西方兴起的重要原因要归于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尤其是著名记者赖斯顿在那次访问中因患急性阑尾炎在北京做了阑尾切除术，术后出现腹胀，据说经针灸治疗明显缓解。此消息在西方媒体中广泛传播，后来的报道出现断章取义，以至于一些读者得出结论，赖斯顿的阑尾手术是在针刺麻醉下进行的[3]。
    至于民间口头传说，大多都有一些传奇的色彩。
    民间传说之一：《纽约时报》的一位记者在访问北京时患了阑尾炎，住进医院需要手术切除阑尾，但在手术中，中国医生秘密使用了针刺麻醉，而美国记者根本没有感到疼痛。手术后，中国医生才告诉这位记者，术中使用的是针刺麻醉，根本没用麻药，记者听后大吃一惊。于是将自己的经历写了出来，发表在《纽约时报》上，在美国引起轰动。
    民间传说之二：70年代初，时任美国总统安全顾问的基辛格，受总统的派遣，秘密访问中国。在北京突然患了阑尾炎，接受了针麻手术切除阑尾，非常成功。回美国后，基辛格发布尼克松即将访华的新闻，同时提到此事，引起了美国公众的注意。
    民间传说之三：基辛格当年秘密访华，同中方商议尼克松访华事宜，一位随行的《纽约时报》记者突然患了阑尾炎，住进了北京的一家医院，接受了手术和针灸治疗[4]。但此说法有些蹊跷，秘密访问还会带随行记者?显然难以自圆其说。
    此事传到加拿大，又有所演绎。据一所当地中医针灸学院的创办人讲，早在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北京，纽约《时代周刊》的记者赖斯顿在北京患阑尾炎，需要立即开刀。记者自己要求采用针灸麻醉法，手术非常成功。由此，对中国的医药针灸佩服至极，回国后大力宣传，引起了北美人民的重视。
    然而，在美国针灸界和医学界流传最广的一则关于针灸传人美国的传闻却是这样的：
    当年尼克松访华团的随团成员中，有一名年轻的《纽约时报》记者，在访问北京时不巧患了阑尾炎，住进了中国医院。中国医生在做阑尾切除术时，没用常规麻药麻醉，而是用了针刺麻醉，手术十分成功。这位记者回到美国后，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介绍自己的亲身经历，从而引发了美国的针灸热。
    这个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的故事在美国广泛流传，一次，我在针灸学校里讲课时陈述了这个故事，有80％以上的美国学生相信这个故事的内容完全是真的。
    此类故事不但在美国民间流传，在中国的学术界也有广泛的传播，版本也不尽相同。
    北京医科大学针刺镇痛专家韩济生院士在《针刺镇痛原理》[5]一书中就提过针灸传人美国的故事：“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时的随行记者在进行阑尾切除术后，用针刺解除术后疼痛的经历，经新闻媒体传播后，大大地提高了人们对针刺疗法的的兴趣和关注。”
    中国中医科学院针灸研究所针刺原理研究专家朱兵博士编写的《针灸的科学基础》[6]中也提到：“1971年7月25日，《纽约时报》记者发表了现场参观针麻进行肺切除手术的纪实文章，从而在美国引起轰动，并迅速影响到全世界。”
    同一个故事，传到台湾又有不同的说法：l972年底，尼克松访问中国时，不巧他的坐骨神经痛发作，经北京协和医院以针灸治疗，终于可以上长城，游西湖。而同行的《纽约时报》专栏记者雷斯顿不幸患阑尾炎，协和医院同样用针灸而免打麻醉剂为他开刀治好。他们回到美国之后免不了掀起一股中国热，针灸、气功、易经以及阴阳等中国功夫有如雨后春笋地在美国风行至今[7]。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吴根诚教授在“谈中国针灸术传人美国的一段史实”一文[8]中说：“出于种种原因，对于这段史实，国内外在流传转载中大多失真。而国内出版的书籍、报刊、杂志中，也都以讹传讹，并不准确。”吴教授还提到赵俊主编的《新编麻醉学》及张仁主编的《中国针刺麻醉发展史》等针灸专著，对这段历史都提供了不同版本的描述。
    类似的民间故事有不下几十种不同的版本。其中最离奇的一则演绎，是我在美国纽约长岛新中心东方医学院教课时，从一位学生交给我的一篇“作业”中读到的。
    话说当年尼克松的空军一号总统专机到达北京，众多中国领导人到机场迎接尼克松代表团。毛泽东见尼克松缓缓走下舷梯，有些踮脚，便问身边的人尼克松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美国那么好的医疗条件还不能治疗?我们中国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他治一治?中国人了解到尼克松患有腿疾，于是就安排尼克松接受了针灸治疗，针灸治愈了尼克松的腿疾，而尼克松则把针灸带回了美国。
    这个民间故事令人忍俊不禁，历史资料表明，尼克松首次访华时，身体健康，并没有人发现他跛脚，而且毛泽东在70年代后从未到机场接过任何人。据尼克松后来发表的回忆录描写，他到达北京之前并不知道是否能够得到毛泽东主席的会见，到达北京后不久，才突然接到通知到中南海去见毛泽东。首次访华时，中方安排尼克松代表团参观针刺麻醉手术，但尼克松本人并没有前往。尼克松回忆录还写道，1976年第二次访华时的确患有下肢静脉炎，而长时间的飞行确实可以使此病加重。到达桂林参观时，尼克松的脚跛得很厉害，这使陪同参观的中国人甚为担忧，有一位心血管专家不离左右，中国方面还派了一辆救护车尾随其后，但并没有尼克松接受针灸治疗的记录，而且此时美国的针灸热已经到达了顶峰。显然，这个故事完全是民间演绎。有趣的是，向我传播这个民间故事的美国学生，当时正在攻读针灸专业硕士学位，而他本人还是纽约市一个中学的历史教师。
    现在看来，有关美国针灸热发起的各种故事都可称之为医学界的“美丽传说”，在东西方广泛地流传，甚至出现在一些严肃的传记和专业学术专著中。但比较各种版本的描述，会发现在细节上相去甚远。首先对事情发生的时间就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是发生在1971年基辛格秘密访华时，也有的讲是发生在1972年尼克松访华期间。关于到底是谁在中国接受了针灸治疗，也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是《纽约时报》的年轻记者、雷斯顿、赖斯顿、基辛格、还是尼克松?再一个明显的分歧是，有的讲是美国人在中国接受了针刺麻醉手术，或秘密麻醉手术，也有的讲是针灸治疗，那么历史事实究竟如何呢?